血泪古战场没有日月，只有永恒的猩红与昏暗。楚牧元将那几个地名刻入脑海后，便转身没入了更深沉的黑暗。他没有去管那几个劫后余生的拾骨者，他们的命运与他无关，就像他曾经的命运也无人问津。

他必须前往“埋骨坑”，这是燕赤霄指出的、唯一能让他脱胎换骨的地方。

随着不断深入，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，仿佛浸泡在陈年的血浆里。环绕周身的暗红血雾渐渐变得粘稠，最终化作了流淌的墨色。此地的煞气已非气态，而是近乎实质的“黑域”。

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沼中，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他体表由《吞煞锁魂法》构建的尸斑防线，此刻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干涸河床，寸寸开裂。

“滋啦——”

一声轻微的腐蚀声响起，一缕黑煞穿透了防御的缝隙，落在他手臂的皮肤上。那感觉不似刀割，更像是被一滴强酸泼中。剧痛瞬间贯穿神经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、发黑，冒出带着恶臭的青烟。

这只是开始。

越来越多的黑煞突破防线，他体表的“锁魂”层彻底崩溃。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，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强酸反复泼洒、灼烧、融化。

“呃啊啊啊！”

楚牧元痛苦地跪倒在地，身体剧烈抽搐。他想重新运转功法，锁住煞气，却发现这些黑煞如同有生命的毒蛇，疯狂地往他血肉里钻，根本无法阻拦。

“废物！还在想着怎么防守？”燕赤霄的魂音如一道冰冷的铁鞭，狠狠抽在他的识海中，“你以为这是在宗门里和人切磋吗？这是地狱！在这里，被动挨打的下场就是死！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！”

“你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煞气，它渴望着这些能量！你却用可笑的理智去堵截、去排斥！就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，面对满桌的佳肴，却只敢闻闻味道！”

燕赤霄的声音充满了鄙夷与厉色：“逆转功法！放弃你那套可怜的防御，敞开你的神魂，张开你的嘴，像鲸鱼吞食虾米一样，把它们都给老子吞下去！把痛苦变成你的力量！”

逆转功法？主动吞噬？

那无异于张开嘴去喝滚烫的岩浆！

楚牧元的神智在剧痛中摇摇欲坠，但燕赤霄的话却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心中一道被忽略的门。是啊，自从修习这魔功以来，他一直在被动地承受痛苦，用顽强的意志力去对抗。可对抗的结果，却是越来越猛烈的反噬，越来越深的沉沦。

既然防不住，为何不彻底放开？

既然注定要堕入地狱，为何不成为地狱之主？

一瞬间的疯狂念头，压倒了所有的理智与恐惧。在肉身即将彻底崩溃的生死关头，楚牧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厉。

他放弃了所有抵抗，任由皮肤溃烂，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，遵循燕赤霄的指引，将《吞煞锁魂法》的运转方向悍然逆转！

如果说之前是筑起堤坝，那么现在就是炸开水闸，引洪入体！

他猛地张开嘴，对着周围浓稠的黑煞，做出一个无声的吞咽动作。

轰——！

无穷无尽的狂暴“愤怒”残响，混合着能融化金石的黑煞，如同决堤的黑色天河，疯狂地灌入他的七窍，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！

那一瞬间的痛苦，超越了楚牧元此生经历的一切酷刑的总和。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扔进了绞肉机，连惨叫都无法发出，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，鲜血从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那股极致的痛苦稍稍退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暴虐而磅礴的力量感，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横冲直撞。

他缓缓抬起头，原本清瘦的面庞上，青黑色的尸斑已经蔓延到了眼角。而在他漆黑的瞳孔最深处，两点针尖大小的暗红色光芒，如同鬼火，幽幽燃起。

他活下来了，也彻底变了。

又行进了数日，楚牧元来到一片诡异的碎石滩。

周遭那仿佛永不停歇的煞气风啸，在这里戛然而止。万籁俱寂，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凝固了，安静得令人心头发慌。

地面上，散落着几张异兽的皮囊。皮囊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惊人的完整，没有一丝伤口，但内里的血肉、脏器、骨骼，却全都凭空消失了，只剩下一张空瘪的皮袋，软塌塌地铺在地上。

“这是什么手段？”楚牧元在识海中低声问道。

“……”燕赤霄罕见地沉默了。过了许久，他才有些恼羞成怒地催促道：“别管这些！这里感觉不对劲，快走！”

楚牧元没有再问。他能清晰地感知到，这片死寂的区域里，残留着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。那不是古战场上常见的怨恨或杀戮，而是一种更纯粹、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——贪婪。一种仿佛能吞噬万物、却永远无法被填满的、绝对的空虚。

即便他此刻心性大变，对这股气息依旧感到了本能的畏惧与厌恶。他没有久留，加快脚步，匆匆穿过了这片诡异的区域。

行路的尽头，是一道真正的天堑。

一座高达数百丈，几乎与天顶的暗红血云相接的巨大峭壁，横亘在前方，彻底阻断了去路。

那峭壁并非岩石，而是由无数森白的骸骨与凝固的黑土混合挤压而成。密密麻麻的头骨、肋骨、指骨从壁面上凸出，仿佛一张由亿万死者共同组成的、扭曲痛苦的巨脸。

这便是千尸壁。

楚牧元尝试催动灵力飞行，却发现一股无形的怨念力场如泥沼般笼罩了整片空域，灵力运转晦涩无比，根本无法升空。

他只能选择攀爬。

当他的手抓住一块凸出的腿骨，试图向上攀援时，异变陡生！

那块冰冷的腿骨仿佛突然活了过来，五根惨白的手指从壁中猛地伸出，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！紧接着，成百上千只骸骨鬼手从壁面各处探出，抓住了他的脚踝、腰腹、脖颈，将他牢牢地钉在墙壁上！

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那些骨手侵入体内，疯狂拉扯着他的神魂，要将他拖入壁中，成为这面死亡之墙新的基石。

“得罪了。”

绝境之中，楚牧元低声吐出三个字。他放弃了挣扎，眼中鬼火般的红芒骤然炽盛。他接受了燕赤霄那毒辣无比的计策。

他不再抵抗，反而将体内那股刚刚学会掌控的、狂暴无匹的黑煞，沿着那些抓住自己的骨手，疯狂地逆向注入！

那些深埋壁中、只剩本能的先人遗骨，如同被灌入了高纯度的火油。

“爆！”

伴随着楚牧元一声冰冷的低喝，他引爆了所有被注入煞气的尸骸。

“轰隆——！！！”

一场规模宏大的殉爆发生了。剧烈的爆炸将方圆数十丈的尸壁炸得粉碎，无数骨粉与碎石冲天而起。凄厉的鬼啸声中，无数残存的怨念被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。

楚牧元在漫天骨粉中咳出一口逆血，殉爆的冲击波同样震伤了他的内腑。他没有片刻停留，踩着那些尚在燃烧的、属于先辈的碎骨，一瘸一拐地跨过了这道天堑。

在他身后，尸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。而他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与死亡气息，跌入了尸壁另一侧的未知区域。

几乎在落地的瞬间，远处黑暗中，数对更加庞大、更加嗜血的眼瞳，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，缓缓亮了起来。